这一瞬间火车头长吼一声,列车轰隆轰隆地开进站来。突然他放下背包,头也不回,发疯似的慌慌张张、跌跌绊绊地越过铁轨,跑向列车,直冲一节车厢,跳了进去。周围响起轰然大笑,农民们高兴得尖声怪叫.向他大声喊道:“赶快跳开,她要逮着你了。”“快跳,快跳,她要抓着你了。”他们一个劲地催他往前快跑,他身后哈哈大笑的声浪像阵阵鞭挞,抽打着他的羞耻。这时列车已经开动。
妻站在那里,手里拿着背包,人们的哄笑声向她劈头盖脑地袭来。她凝视着开得越来越快、渐渐消失的列车,没有一句告别的话语从车厢的窗口传来,一点表示也没有。突然眼泪夺眶而出,遮住了她的视线,她什么也看不见了。
他蜷着身子坐在角落里,列车越开越快,他不敢向窗外看上一眼。他所拥有的一切,山坡上的小房子,连同他的画幅,桌椅和窗,他的妻子,狗和许多日子的幸福,都从窗外飞了过去,被列车行驶的速度撕成千百张碎片。他经常目光闪亮地观赏这开阔的景色,如今这派景色连同他的自由和他整个的生命都被远远地抛去。他觉得他的生命已通过他身上所有的血管流出体外,什么也没留下,只剩下这一张白纸,在他口袋里飒飒作响的一张纸,他就带着这张纸为命运的凶恶召唤所驱使,随风飘逝。
他只是迟钝而迷惘地感到,他遭遇到什么事情。列车员要看他的车票,他没有票,他像个梦游者似的说边境小镇是他的目的地,他毫无意志地又换乘另一次列车。他心里的那台机器了这一切,他已不再感到痛苦。在瑞士边境站,边防官员要他出示证件。他把证件交给他们:他一无所有,只剩下这张白张。有时候他心里还有一些已经失落的东西试图轻轻地提醒自己,从心灵深处,像从梦境中发出喃喃的声音:“向后转吧!你现在还自由!你并不是非去不可。”可是他血液里的那部机器并不说话,却强有力地激动他的神经和肢体,坚定不移地驱使他向前走,用一道看不见的命令:“你非去不可。”